原文: 前套众生灵遭磨障,正值着时岁饥荒。
谢恩光,拯济皆无恙,编做本词儿唱。
〔滚绣球〕去年时正插秧,天反常,那里取若时雨降?旱魃生四野灾伤。
谷不登,麦不长,因此万民失望,一日日物价高涨。
十分料钞加三倒,一斗粗粮折四量,煞是凄凉。
〔倘秀才〕殷实户欺心不良,停塌户瞒天不当,吞象心肠歹伎俩。
谷中添秕屑,米内插粗糠,怎指望他儿孙久长。
〔滚绣球〕甑生尘老弱饥,米如珠少壮荒。
有金银那里每典当?尽枵腹高卧斜阳。
剥榆树餐,挑野菜尝。
吃黄不老胜如熊掌,蕨根粉以代糇粮。
鹅肠苦菜连根煮,荻笋芦莴带叶噇,则留下杞柳株樟。
〔倘秀才〕或是捶麻柘稠调豆浆,或是煮麦麸稀和细糠,他每早合掌擎拳谢上苍。
一个个黄如经纸,一个个瘦似豺狼,填街卧巷。
〔滚绣球〕偷宰了些阔角牛,盗斫了些大叶桑。
遭时疫无棺活葬,贱卖了些家业田庄。
嫡亲儿共女,等闲参与商。
痛分离是何情况!乳哺儿没人要撇入长江。
那里取厨中剩饭杯中酒,看了些河里孩儿岸上娘,不由我不哽咽悲伤!〔倘秀才〕私牙子船湾外港,行过河中宵月郎,则发迹了些无徒米麦行。
牙钱加倍解,卖面处两般装,昏钞早先除了四两。
〔滚绣球〕江乡相,有义仓,积年系税户掌。
借贷数补答得十分停当,都侵用过将官府行唐。
那近日劝粜到江乡,按户口给月粮。
富户都用钱买放,无实惠尽是虚桩。
充饥画饼诚堪笑,印信凭由却是谎,快活了些社长知房。
〔伴读书〕磨灭尽诸豪壮,断送了些闲浮浪。
抱子携男扶筇杖,尫羸伛偻如虾样。
一丝好气沿途创,阁泪汪汪。
〔货郎儿〕见饿莩成行街上,乞出拦门斗抢,便财主每也怀金鹄立待其亡。
感谢这监司主张,似汲黯开仓。
披星带月热中肠,济与粜亲临发放。
见孤孀疾病无皈向,差医煮粥分厢巷。
更把脏输钱分例米,多般儿区处的最优长。
众饥民共仰,似枯木逢春,萌芽再长。
〔叨叨令〕有钱的贩米谷置田庄添生放,无钱的少过活分骨肉无承望;有钱的纳宠妾买人口偏兴旺,无钱的受饥馁填沟壑遭灾障。
小民好苦也么哥!小民好苦也么哥!便秋收鬻妻卖子家私丧。
〔三煞〕这相公爱民忧国无偏党,发政施仁有激昂。
恤老怜贫,视民如子,起死回生,扶弱摧强。
万万人感恩知德,刻骨铭心,恨不得展草垂缰。
覆盆之下,同受太阳光。
〔二〕天生社稷真卿相,才称朝廷作栋梁。
这相公主见宏深,秉心仁恕,治政公平,莅事慈祥。
可与萧曹比并,伊傅齐肩,周召班行。
紫泥宣诏,花衬马蹄忙。
〔一〕愿得早居玉笋朝班上,伫看金瓯姓字香。
入阙朝京,攀龙附凤,和鼎调羹,论道兴邦。
受用取貂蝉济楚,衮绣峥嵘,珂佩丁当。
普天下万民乐业,都知是前任绣衣郎。
〔尾〕相门出相前人奖,官上加官后代昌。
活被生灵恩不忘,粒我丞民德怎偿?父老儿童细较量,樵叟渔夫曹论讲。
共说东湖柳岸旁,那里清幽更舒畅。
靠着云卿苏圃场,与徐孺子流芳挹清况。
盖一座祠堂人供养,立一统碑碣字数行。
将德政因由都载上,使万万代官民见时节想。
既官府甚清明,采舆论听分诉。
据江西剧郡洪都,正该省宪亲临处,愿英俊开言路。
后套既官府甚清明,采舆论听分诉。
据江西剧郡洪都,正该省宪亲临处,愿英俊开言路。
〔滚绣球〕库藏中钞本多,贴库每弊怎除?纵关防任谁不顾,坏钞法恣意强图。
都是无廉耻卖买人,有过犯驵侩徒,倚仗着几文钱百般胡做,将官府觑得如无。
则这素无行止乔男女,都整扮衣冠学士夫,一个个胆大心粗。
〔倘秀才〕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顽劣江湖伴侣,旋将表德官名相体呼。
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
〔滚绣球〕粜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做皮的是仲才邦辅,唤清之必定开沽,卖油的唤仲明,卖盐的称士鲁。
号从简是采帛行铺,字敬先是鱼鲊之徒,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倘秀才〕都结义过如手足,但聚会分张耳目,探听司县何人可共处。
那问他无根脚,只要肯出头颅,扛扶着便补。
〔滚绣球〕三二百锭费本钱,七八下里去干取,诈捏作曾编卷假如名目,偷俸钱表里相符。
这一个图小倒,那一个苟俸禄,把官钱视同已物,更狠如盗跖之徒。
官攒库子均摊着要,弓手门军那一个无,试说这厮每贪污。
〔倘秀才〕提调官非无法度,争奈蠹国贼操心太毒,从出本处先将科钞除。
高低还分例,上下没言语,贴库每他便做了钞主。
〔滚绣球〕且说一季中事例钱,开作时各自与,库子每随高低预先除去,军百户十锭无虚。
攒司五五拿,官人六六除,四牌头每一名是两封足数,更有合干人把门军弓手殊途。
那里取官民两便通行法,赤紧地贿赂单宜左道术,于汝安乎?〔倘秀才〕为甚但开库诸人不伏,倒筹单先须计咒,苗子钱高低随着钞数。
放小民三二百,报花户一千余,将官钱陪出。
〔滚绣球〕一任你叫得昏,等到午,佯呆着不瞅不觑,他却整块价卷在包袱。
着纤如晃库门,兴贩的论百价数,都是真扬州武昌客旅,窝藏着家里安居。
排的文语呼为绣,假钞公然唤做殊,这等儿三七价明估。
〔倘秀才〕有揭字驼字衬数,有背心剜心异呼,有钞脚频成印上字模。
半边子兀自可,捶作钞甚胡突,这等儿四六分价唤取。
〔滚绣球〕赴解时弊更多,作下人就做夫,检块数几曾详数,止不过得南新吏贴相符。
那问他料不齐、数不足?连柜子一时扛去,怎教人心悦诚服?自古道人存政举思他前辈,到今日法出奸生笑煞老夫,公道也私乎?〔倘秀才〕比及烧昏钞先行摆布,散夫钱僻静处表与,暗号儿在烧饼中间觑有无。
一名夫半锭,社长总收贮,烧得过便吹笛擂鼓。
〔塞鸿秋〕一家家倾银注玉多豪富,一个个烹羊挟妓夸风度。
撇摽手到处称人物,妆旦色取去为媳妇。
朝朝寒食春,夜夜元宵暮。
吃筵席唤做赛堂食,受用尽人间福。
〔呆骨朵〕这贼每也有难堪处,怎禁他强盗每追逐。
要饭钱排日支持,索赍发无时横取。
奈表里通同做,有上下交征去。
真乃是源清流亦清,休今后人除弊不除。
〔脱布衫〕有聪明正直嘉谟,安得不剪其繁芜。
成就了闾阎小夫,坏尽了国家法度。
〔小梁州〕这厮每玩法欺公胆气粗,恰便似饿虎当途。
二十五等则例尽皆无,难着目,他道陪钞待何如。
〔幺〕一等无辜被害这羞辱,厮攀指一地里胡突。
自有他,通神物,见如今虚其府库,好教他鞭背出虫蛆。
〔十二月〕不是我论黄数黑,怎禁他恶紫夺朱。
争奈何人心不古,出落着马牛襟裾。
口将言而嗫嚅,足欲进而趑趄。
〔尧民歌〕想商鞅徙木意何如?汉国萧何断其初?法则有准使民服,期于无刑佐皇图。
说与当途:无毒不丈夫,为如如把平生误。
〔耍孩儿十三煞〕天开地辟由盘古,人物才分下土。
传之三代币方行,有刀圭帛布从初。
九府圜法俱周制,三品堆金乃汉图,止不过作贸易通财物。
这的是黎民命脉,朝世权术。
〔十二〕蜀冠城交子行,宋真宗会子举。
都不如当今钞法通商贾,配成五对为官本,工墨三分任倒除。
设制久无更故,民如按堵,法比通衢。
〔十一〕已自六十秋楮币行,则这两三年法度沮。
被无知贼子为奸蠹,私更彻镘心无愧。
那想官有严刑罪必诛,忒无忌惮无忧惧。
你道是成家大宝,怎想是取命官符。
〔十〕穷汉每将绰号称,把头每表德呼。
巴不得登时事了干回付,向库中钻刺真强盗,却不财上分明大丈夫。
坏尽今时务,怕不你人心奸巧,争念有造物乘除。
〔九〕靦乘孛模样哏,扭蛮腰礼仪疏,不疼钱一地里胡分付。
宰头羊日日羔儿会,没手盏朝朝仕女图。
怯薛回家去,一个个欺凌亲戚,吵视乡闾。
〔八〕没高低妾与妻,无分限儿共女,及时打扮炫珠玉。
鸡头般珠子缘鞋口,火炭似真金裹脑梳。
服色例休题取,打扮得怕不赛夫人样子,脱不了市辈规模。
〔七〕他那想赴京师关本时,受官差在旅途。
耽惊受怕过朝暮,受了五十四站风波苦。
亏杀数百千程递运夫,哏生受哏搭负。
广费了些首思分例,倒换了些沿路文书。
〔六〕至省库中将官本收得无疏虞,朱钞足那时才得安心绪。
常想着半江春水翻风浪,愁得一夜秋霜染鬓须,历重难博得个根基固。
少甚命不快遭逢贼寇,霎时间送了身躯。
〔五〕论宣差清如酌贪泉吴隐之,廉似还桑椹赵判府。
则为忒慈仁,反被相欺侮。
每持大体诸人服,若说私心半点无。
本栋梁材若早使居朝辅,肯苏民瘼,不事苞苴。
〔四〕急宜将法变更,但因循弊若初,严刑峻法休轻恕。
则这二攒司过似蛇吞象,再差十大户犹如插翅虎。
一半儿弓手先芟去,合干人同知数目,把门军切禁科需。
〔三〕提调官免罪名,钞法房选吏胥,攒典俸多的路吏差着做。
廉能州吏从新点,贪滥军官合减除,住仓库无升补。
从今倒钞,各分行铺,明写坊隅。
〔二〕逐户儿编褙成料例来,各分旬将勘合书。
逐张儿背印拘钤住,即时支料还原主。
本日交昏入库府,另有细说直至起解时才方取。
免得他撑船小倒,提调官封锁无虞。
〔一〕紧拘收在库官,切关防起解夫,钞面上与官攒俱各亲标署。
库官但该一贯须黥配,库子折莫三钱便断除,满百锭皆抄估。
捶钞的揭剥的不怕他人心似铁,小倒的兴贩的明放着官法如炉。
〔尾〕忽青天开眼觑,这红巾合命殂。
且举其纲,若不怕伤时务,他日陈言终细数。
译文:
前套
Unfortunately the common people have encountered this year of famine. Fortunately they were saved by your grace and were able to preserve their lives. Therefore I composed this piece of music to sing their praises.
Last year during the planting season the weather suddenly became abnormal. We were unable to receive timely rainfall and severe drought occurred in the countryside. The grains had no harvest and the wheat seedlings withered. The farmers were filled with worry. As a result prices soared increasing day by day. To exchange old banknotes for new ones an additional thirty percent was required. However when paying taxes only seventy-five percent was counted. A bushel of coarse grains was only equivalent to six liters. This truly caused suffering for the people.
It is hateful that those wealthy households hoarded food disregarding morality and causing harm to society. They were greedy like snakes swallowing elephants using despicable means to exploit the common people. They mixed spoiled grains and coarse bran into the sold rice how could these people not be wiped out?
As a result rice became as precious as pearls and everyone young and old could no longer afford to eat. Even if they had money they couldn't buy food. One by one they starved and collapsed at dusk. They had no choice but to rely on elm bark and wild vegetable leaves to sustain their lives. Solomon's seal became a delicacy and bracken root powder was used as a substitute for food. They couldn't bear to throw away the bitter roots of goosefoot and they swallowed reed stems and leaves. Only the willow and camphor trees were fortunate enough to survive after the disaster.
If they could drink a thin porridge made from hemp and mulberry juice mixed with soy milk or a thin soup made from bran and rice husks the common people would already be grateful. They became emaciated losing their human form and the streets and alleys were filled with such starving people.
Some people took desperate measures slaughtering their working cattle and illegally cutting down mulberry trees regardless of the government's ban. Some families lost their lives to epidemics and couldn't afford to buy coffins so they had to sell their belongings at a low price. Selling children was even more common with families suddenly separated by life and death. What a tragic scene! Unwanted infants were thrown into the river and there were many abandoned babies drowning in the water along with their grieving mothers on the shore. I couldn't help but choke up and feel overwhelming sadness.
Smuggler ships docked at the outer harbor sailing through the center of the river under the moonlight at night. These unscrupulous rice and wheat traders prospered as a result. They charged double the commission and the rice and flour were of inferior quality. Even the worn-out banknotes had to be discounted.
In the government granaries of the river region which were prepared for years of famine the tax households were in charge. The amount of loans was handled very smoothly and they embezzled property while still maintaining a good relationship with the government.
创作背景:
这篇创作背景介绍了元代末期政府统治力量日渐削弱,官吏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百姓生活困苦的情况。在元顺帝至正十年至十四年期间,刘时中创作了这两套曲子,以淋漓的笔调揭示了这一点。
其中一首曲子题为“上高监司”,高监司指的是高纳麟,他曾任江西监司。根据《新元史》的记载,高纳麟在天历二年(1329年)担任江西道廉访使时,面对饥荒,他发粟赈济民众,但行省对此表示困难。高纳麟说:“如果朝廷不同意,我愿意用家产来偿还。”最终得到了批准,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他还劾罢了贪吏平章政事八失忽都,受到了民众的赞扬。之后,他担任湖广行省参知政事,被召为户部尚书,但未到任就改任江南行台侍御史,后来又担任中丞。
这首曲子记载了天历二年(1329年)的饥荒事件,其中提到了“前任绣衣郎”,这首曲子可能是在高纳麟卸任后创作的。也有人认为这首曲子中的高监司指的是高奎或高防。
通过这篇创作背景,我们可以了解到元代末期政府腐败的情况以及高纳麟在江西任职期间的贡献和受到的赞誉。这些背景信息为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两首曲子的主题和意义提供了重要的背景知识。
《【正宫】端正好_上高监司众》创作背景详情»
寻找生计。他们流离失所,四处奔波,没有归宿,没有安全的避难所。整个社会陷入了混乱和绝望的境地。
然而,在这个黑暗的时期,高监司的出现给人们带来了一线希望。高监司开仓赈粮,救济饥民,展现了仁政的一面。他们不计个人得失,不畏艰险,不辞辛劳,尽力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他们以公正无私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不分贵贱,不偏袒,不徇私情。他们的出现给人们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让人们感受到了人间的善良和正义。
这套曲子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真实的情感表达,展现了灾民的苦难和高监司的仁政。作者以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直接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黑暗和不公,揭露了官吏的昏庸和劣绅的勾结。他通过描写灾民的生活状况和流离失所的景象,让人们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和绝望。同时,他通过描写高监司的仁政和救济行动,展现了他们的善良和正义,让人们看到了希望和光明。
这套曲子不仅在题材上独树一帜,而且在音乐表现上也别具一格。曲调婉转悲凉,旋律流畅动人,给人一种深深的感动和共鸣。音乐与情感相融合,使人们更加深入地理解和感受到了作品所表达的主题和情感。整个曲子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刻的社会意义,成为元散曲作品中的经典之作。
总之,《端正好·上高监司》是一部具有深刻社会意义和艺术价值的作品。它通过真实地描绘灾民的苦难和高监司的仁政,展现了社会的黑暗和不公,同时也展现了人间的善良和正义。它以其独特的音乐表现和情感表达,给人们带来了深深的感动和共鸣。这部作品不仅是元散曲作品中的佼佼者,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
刘时中是元代散曲家,出生和死亡的具体年份不详,大约在元成宗大德年间前后在世。他是洪都(今江西南昌)人。刘时中曾担任官学士的职位,他的主要作品是曲,现存有小令六十余支和三四首套数。其中,他最著名的作品是《水仙子西湖四时渔歌》。关于刘时中的生平和字号等信息目前没有详细的记录。
霍光,字子孟,票骑将军去病弟也。
父中孺,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侍者卫少儿私通而生去病。
中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光,因绝不相闻。
久之,少儿女弟子夫得幸于武帝,立为皇后,去病以皇后姊子贵幸。
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中孺,未及求问,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河东太守郊迎,负弩矢先驱至平阳传舍,遣吏迎霍中孺。
中孺趋入拜谒,将军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
”中孺扶服叩头,曰:“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
”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
还,复过焉,乃将光西至长安,时年十余岁,任光为郎,稍迁诸曹侍中。
去病死后,光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甚见亲信。
征和二年,卫太子为江充所败,而燕王旦、广陵王胥皆多过失。
是时上年老,宠姬钩弋赵倢伃有男,上心欲以为嗣,命大臣辅之。
察群臣唯光任大重,可属社稷。
上乃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
后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宫,病笃,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
明日,武帝崩,太子枭尊号,是为孝昭皇帝。
帝年八岁,政事一决于光。
遗诏封光为博陆侯。
光为人沉静详审,长才七尺三寸,白皙,疏眉目,美须髯。
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
初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
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
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
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
众庶莫不多光。
光与左将军桀结婚相亲,光长女为桀子安妻,有女年与帝相配,桀因帝姊鄂邑盖主内安女后宫为倢伃,数月立为皇后。
父安为票骑将军,封桑乐侯。
光时休沐出,桀辄入代光决事。
桀父子既尊盛,而德长公主。
公主内行不修,近幸河间丁外人。
桀、安欲为外人求封,幸依国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光不许。
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
长主大以是怨光。
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
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
及父子并为将军,有椒房中宫之重,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
燕王旦自以昭帝兄,常怀怨望。
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
于是盖主、上官桀、安及弘羊皆与燕王旦通谋,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羽林,道上称跸,太官先置;又引苏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而大将军长史敞亡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
候司光出沐日奏之。
桀欲从中下其事,桑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
书奏,帝不肯下。
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
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
”有诏召大将军。
光入,免冠军顿首谢,上曰:“将军冠。
朕知是书诈也,将军亡罪。
”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属耳。
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
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
”上不听。
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
”自是桀等不敢复言,乃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
事发觉,光尽诛桀、安、弘羊、外人宗族。
燕王、盖主皆自杀。
光威震海内。
昭帝既冠,遂委任光,迄十三年,百姓充实,四夷宾服。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
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
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
光内不自安。
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
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言合光意。
光以其书视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
贺者,武帝孙,昌邑哀王子也。
既至,即位,行淫乱。
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
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
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遂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
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
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
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
如令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
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
”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
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
”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
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
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
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
”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
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
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
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
”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顷之,有太后诏召王。
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
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
光与群臣连名奏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当废。
……皇太后诏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
”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
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
”起就乘舆副车。
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等驽怯,不能杀身报德。
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
愿王自爱,臣长不复见左右。
”光涕泣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
”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
昌邑群臣坐亡辅导之谊,陷王于恶,光悉诛杀二百余人。
出死,号呼市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
广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诛,其子不在议中。
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在民间,咸称述焉。
光遂与丞相敞等上奏曰:“《礼》曰:‘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
’大宗亡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
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
臣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軨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
而光奉上皇帝玺绶,谒于高庙,是为孝宣皇帝。
明年,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谊也。
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以安宗庙。
其以河北、东武阳益封光万七千户。
”与故所食凡二万户。
赏赐前后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杂缯三万匹,奴婢百七十人,马二千匹,甲第一区。
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
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
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
光自后元秉持万机,及上即位,乃归政。
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
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光秉政前后二十年。
地节二年春病笃,车驾自临问光病,上为之涕泣。
光上书谢恩曰:“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骠骑将军去病祀。
”事下丞相御史,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
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
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
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
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
东园温明,皆如乘舆制度。
载光尸柩以辒辌车,黄屋在纛,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陈至茂陵,以送其葬。
谥曰宣成侯。
发三河卒穿复士,起冢祠堂。
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如旧法。
初,霍氏指西汉权臣霍光子孙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
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
在人之右,众必害之。
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
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
”书三上,辄报闻。
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
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注:突,烟囱,傍有积薪。
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
’主人嘿然不应。
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
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
灼烂者在于上行,余各以功次座,而不录言曲突者。
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
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耶?’主人乃寤而请之。
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
乡使福说得行,则国亡裂土出爵之费,臣亡逆乱诛灭之败。
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
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
”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霍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
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
及光身死。
而宗族竟诛。
故俗传之曰:“威震主者不畜。
霍氏之祸,萌于骖乘。
”赞曰:霍光以结发内侍,起于阶闼之间,确然秉志,谊形于主。
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当庙堂,拥幼君,摧燕王,仆上官,因权制敌,以成其忠。
处废置之际,临大节而不可夺,遂匡国家,安社稷。
拥昭立宣,光为师保,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昔霍叔封于晋,晋即河东,光岂其苗裔乎?金日磾夷狄亡国,羁虏汉庭,而以笃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侍,何其盛也!本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故因赐姓金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