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南京柳麻子,黧黑,满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说书。
一日说书一回,定价一两。
十日前先送书帕下定,常不得空。
南京一时有两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
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与本传大异。
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唠叨。
??夬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
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
闲中著色,细微至此。
主人必屏息静坐,倾耳听之,彼方掉舌。
稍见下人呫哔耳语,听者欠伸有倦色,辄不言,故不得强。
每至丙夜,拭桌剪灯,素瓷静递,款款言之。
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不齰舌死也。
柳麻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故其行情正等。
南京有个柳麻子,人长得黑黑的(黧黑),满脸的疤痕痘印(疤癗),神态悠闲,体形像土木一样消瘦恬然。柳麻子善于说书,一天说一次书,要价一两银子。要在十天之前就要写给他送来请帖和定金,并约好时间,他还常常不得空闲。南京当时有两个走红的人:一是王月生,另一个就是柳麻子。我听柳麻子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的说白,与小说文本出入很大。他对人物场景的描写刻画,细致入微却又直截了当,干净利落,并不唠唠叨叨。声音洪亮如钟,说到关键处,叱咤叫喊的声音像汹涌的浪涛,把整个屋子都要冲破。武松到店里打酒,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忽然他猛地大吼一声,店里空的缸和瓮都嗡嗡作响,振聋发聩。平淡之处都如此绘声绘色,他说书的细微之至可以窥见一斑。主人一定要屏住呼吸,安静地坐下来听他说书,他才开讲。只要看见下面稍微有人窃窃私语,听书的人打呵欠、伸懒腰、脸上有疲倦之色的,他就不说,所以不能勉强他。每次到了三更半夜,他擦拭桌子,剔亮灯芯,用白瓷盏静静地喝茶,缓缓开口道来。他说话的快慢轻重,吞吐抑扬,都是十分合情合理,深入人物和场景的精髓之处。把这世上说书人的耳朵摘下来听柳敬亭说书,恐怕他们都要惭愧地咬舌自尽了。柳麻子相貌奇丑,但是他口齿伶俐,目光犀利,衣服干净舒爽,简直和王月生一样婉丽秀美,所以他们的行情正好相等,都受到人们的追捧。
注释:
柳敬亭:明末著名说书艺人。本姓曹,名遇春,号敬亭,人称柳麻子。
黧(lí)黑:面色黄黑。
疤癗(lěi):疤痕。
悠悠忽忽:随随便便。
土木形骸:将自己的形体视作土木,意即不肯修饰。
书帕:包着书和礼金的帕子。下定:下定金。
王月生:当时著名的歌妓。
白文:当时说书分大书和小书两种,大书有说无唱,小书说兼唱。柳敬亭说的是大书,故称白文。
找:不足的地方加以夸张。截:对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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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敬亭是江苏泰州人,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由于家境贫寒,他从小就被迫离开家乡,四处流浪。在江南一带,他以说书为生,凭借着出色的口才和深厚的学识,很快就在文化名城中崭露头角。
柳敬亭的说书技艺非常出色,他能够生动地讲述历史故事和传统文化,深受观众的喜爱。他的演讲风格独特,充满了幽默和智慧,引人入胜。他的名气逐渐传遍了江南地区,成为当地的一位知名人物。
然而,柳敬亭并不满足于仅仅成为一位说书人。他对国家的政治状况深感忧虑,认为明王朝的统治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他主张改良政治,希望通过一系列的措施来挽救国家的命运。
柳敬亭的主张引起了许多文人和史家的关注。他们被他的勇气和智慧所吸引,纷纷为他立传,记录下他的一生经历。其中,张岱是一位在明朝灭亡后满怀故国情思的文人,他深深地被柳敬亭的故事所打动,决定将其记述下来,以表达对故国的思念和对柳敬亭的敬佩之情。
柳敬亭的一生经历跌宕起伏,充满了传奇色彩。他在江湖中历经艰辛,却始终保持着对国家和人民的关怀。他的改良主张虽然未能实现,但他的勇气和智慧仍然给后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柳敬亭的故事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传奇,更是明王朝时期的一个缩影。通过他的经历,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和政治局势。他的故事也提醒着我们,一个人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只要我们勇于追求正义和改变,就有可能改变整个社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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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艺术,用词精准,语言简练,字字珠玑。例如,作者用“行情”一词来形容柳氏的身价,既生动形象,又点明了柳氏的重要地位。又如,作者用“微入毫发”和“找截干净”来形容柳氏的艺术加工与再创造,既表达了柳氏的技巧之高超,又展示了作者对其的赞赏之情。此外,作者还通过具体描写,如柳氏善于渲染故事情节,能引人入胜的例子,使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了柳氏的说书艺术。总之,作者在选择词语和表达方式上非常考究,使整篇文章更加生动有趣。
最后是结构合理,层次分明。文章分为三段,每段都有明确的主题和重点。第一段介绍了柳氏说书的定例,为下文的描述打下了基础;第二段详细描写了柳氏说书的情景,突出了他的艺术特点;第三段概述了柳氏的行艺风度,强调了他对说书的严肃态度和艺术追求。整篇文章层次清晰,逻辑严密,使读者能够更好地理解和欣赏柳氏的说书艺术。
综上所述,这篇文章通过精准的用词、简练的语言和合理的结构,生动地描绘了柳氏的说书艺术,使读者对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欣赏。同时,作者的细腻描写和生动比喻,使整篇文章更加生动形象,读起来更加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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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1597年~1679年),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出生于山阴(今浙江绍兴)。他出生在一个仕宦世家,年少时享有富贵,对茶艺鉴赏颇有研究,热爱繁华,喜欢山水景色,对音乐、戏曲也有一定了解。然而,明朝灭亡后,他选择不仕途,而是隐居山中著书。
张岱是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和史学家,他最擅长写散文。他的代表作品包括《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和《夜航船》等。这些作品被誉为绝代文学名著,展现了他卓越的文学才华和独特的艺术风格。
张岱的文学作品以清新、自然、含蓄为特点,他善于运用比喻、象征等修辞手法,表达自己对人生、自然和社会的思考和感悟。他的作品中常常融入了对山水、花鸟、古迹等自然景观的描写,展现了他对自然美的独特感受和对人生的深刻思考。
除了文学创作,张岱还对历史学有深入研究,他的史学著作《陶庵梦忆》被认为是明末清初最重要的史学著作之一。这部著作以自传体的形式,记录了他对明朝末年的政治动荡和社会变迁的观察和思考,对后世研究明末清初历史具有重要价值。
张岱于1679年去世,享年83岁。他的文学作品和史学著作对后世影响深远,被誉为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他的作品不仅展现了他个人的才华和思想,也反映了明末清初社会的风貌和文化氛围。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茛,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行世。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母曰陶宜人。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藏生牛黄丸盈数簏,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为钱塘游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作墓铭,余亦效颦为之。甫构思,觉人与文俱不佳,辍笔者再。虽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铭曰:穷石崇,斗金谷。盲卞和,献荆玉。老廉颇,战涿鹿。赝龙门,开史局。馋东坡,饿孤竹。五羖大夫,焉能自鬻。空学陶潜,枉希梅福。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曲。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
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
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
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
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
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
因思昔日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蒉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
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
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当黍熟黄粱,车旋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问佛前,一一忏悔。
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
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
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
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未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
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
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榻二王,以流传后世。
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